卌年 | 谢悦:当年高考作过弊
老编的话: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。新三届大学生即77、78、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,聚集了“文革”十年被耽误的人才。新三届以平均6%的超低录取率,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。
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?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?本号特辟“卌年”和“校园”专题,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,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。
作者简介
谢悦,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九届北京知青,担任过连队文书和教师,1977年返城,1978年参加高考,198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,曾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管理世界杂志社总编辑,2013年退休。
1977年我从北大荒返城,枵腹待业,穷极无聊,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剩闲书。
不久有朋友来访,问我是否愿去商务印书馆的《新华词典》组混口饭吃。我道编词典恐怕非吾所长。他说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?人家要雇个抄词条打下手的临时工!这还是因为他父亲在商务工作,可以替我引荐,一般待业知青根本不在考虑之列。
于是我竟也意气扬扬的出入商务大门。然而终究是抄词条的临时工,不比当年茅盾向往涵芬楼,投身商务去当伙计;更不比当今的作家,抄一段话可挣一千元。那时我的润格是抄一千字两毛五,只及五毛的一半,而且抄错的不计在内。词典组里尽是来自北大师大和语言所的重磅人物,一般编辑也都不凡,我记得其中一位是周瘦鹃的女儿。我朝乾夕惕,惶惶然不可终日,生怕偶有不慎,叫人看破小学六年级学历的行藏。一天潘逊皋老先生过来,拿了我抄的词条问,你练过颜体?我毕恭毕敬答道,掩体嘛,学生在下乡备战时挖过,却不曾在那里边练过什么……
其实两毛五对我这个待业知青来说就算不菲。我埋头苦干,创下了一天抄一万字的纪录。我算了笔帐:一天一万字两块五,一个月下来,收入是我在北大荒的一倍,不惟解决了杖头之资,亦可略补家用。
谁知交差时编辑乐了:傻小子,临时工月薪上限是三十元,你愿意每天一万字随你,可不允许干半个月就回家放假。我想了想,三十就三十吧,每天一万字权当练书法,纵练不成颜体,总比挖掩体的幸福指数高。
有一次我抄词条,看到原稿上写的是“印度士兵起义”,便找到编辑战兢兢表示,恐怕是“印度土兵起义”吧。编辑瞧我片刻,且不提印度土兵,却问我高考是否报了名。高─考?那是连做梦都没想到过,小学六年级,又耽搁八年,即使考初中的胆量也不具备。编辑却说,你每天抄的这些词条足够应付高考,若是不敢一试,那就太没出息了。
回到家来,只当是说笑话,我把编辑的话学给家人听。不想全家人一致认了真,对我实施轮番轰炸,闹到后来,就连教大学的舅舅也专程从合肥赴京,加入了游说队伍。众人的意思只有一个:我必须参加高考。迫于压力,我最后只得为有牺牲多壮志,无比壮烈地走向高考考场。
考场在吉兆胡同的一所中学内。据说吉兆胡同原名鸡罩,曾有北洋总理段祺瑞寓所,段属鸡,“鸡罩”不祥,因改名吉兆,只不知对我而言这吉兆的成色有几许。初进考场,我紧张得连笔都捏不稳,及至看过考题,这颗心才算软着陆。监考老师就是这所中学的,五门课考了两天半,一直是这几位老师在考场里来回巡视,因此也混了个脸熟。
却说这天考历史,题目倒也不难,我答得还算顺利。其间一位监考的女老师从我身旁经过,很自然地在我身上碰了一下。我并没介意,以为她是无意,于是继续埋头答题。谁知她转了一圈后再次踱过我身旁,又似不经意般碰了我一下。
这次我就留了神,总不成两次都是无意,莫非是在提醒我答题有误?再仔细看一遍卷子,不禁惊出一身冷汗:果然有道题看错了题目,答案全然南辕北辙。改过答案后,那位老师再次踱过我身边,虽然放慢了脚步,却不再碰我。
考试收尾那天,我有意最后一个交卷,为的和那位老师搭讪几句。我还没张口, 35 47283 35 16937 0 0 11205 0 0:00:04 0:00:01 0:00:03 11201她先开了腔:观察了几天,这个考场里你的把握最大,而且你很认真,能及时发现错误。话说到这个份上,彼此心照,我便只有以笑代谢。
高考成绩公布,我的历史考了九十多分,这当然得益于那位监考老师和我的两番碰撞,否则我至少要丢十分。但不知当时若遭人举报,会不会以考场作弊论。只是说起来作弊动机并不十分充分,我与她非亲非故素不相识,至今不知她姓甚名谁。而现在想来,那位老师的举动,大约只是出于惜才之心,虽然未必惜了真才。况且高考刚刚恢复,我们艰难地从地底下冒出头来,大家都不容易,就算出于同情提醒一下,似乎也还够不上弥天大罪。想当初苏小妹三难新郎,苏东坡也提醒过秦少游,那还传为美谈呢。
如今考场作弊倒是常见,而那位监考老师的一片热心,不知世间剩得几何。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,或许是我自己心变,与世态人情无干。《三言》里有诗道:“陈雷义重踰胶漆,管鲍贫交托死生。此道今人弃如土,岁寒惟有松竹盟。”可见打明朝那会儿,人心就已如此这般,而“管鲍之交”,据说如今则成了形容啪啪啪的最佳词汇。明朝的那些事咱说不清,只是神熹二宗“纪纲隳而法度弛”,我看犯不着把这笔帐派给皇上干木匠活。木匠又怎么了?须知咱们有两届全国政协主席出身于木匠,况且耶稣基督他爹不也是木匠。
提起过去,总觉得吃了不少的苦,其实何尝没沾过光。那位监考老师,还有《新华词典》组的编辑、介绍我去商务的朋友的父亲,不都曾施惠于我?可惜我不曾成就王侯业,无法报得漂母恩。因此每遇到算计的事,不免想到自己欠了别人的也并没偿还,倒也心平气和起来。
就说我在博客上发的烂文,报刊有时会转载,通常润笔也有些,我是不拘多寡,照单笑纳。不过也发现有的刊物径自转发了我的多篇博文,事前事后并无表示。对此我也就红尘不向门前惹了。
倒不是法律意识和维权意识淡薄,实在因为网上发博文,不过是将现成的汉字在Word文件里排列组合一番,若掰扯知识产权,那也是人家仓颉或者比尔·盖茨的。至于思想,我是将其视同于阳光空气的。当然,据说如今阳光空气的所有权也物归其主了。
其实世道人心,总归有自己的一份;只道世人皆醉我独醒,动不动就涅而不缁起来,实在费力不讨好。何况身前身后,谁人给你那么多的心可操。反正将来不管我是坐化还是卧化,不会有老和尚为我说偈的。
考虑到此,因提前自念一偈云:
贪有难有,恋久难久。
说甚的贤愚,论甚的良莠,
拼甚的富贫,比甚的美丑。
原来宇内寄形,不过人间乱走。
咄!
大限只争早和迟,
得放手时须放手。
作者(左)上山下乡时在队里出黑板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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